传习录

传习录

【明】王守仁

先生之言

见其牝(pin,去声)牡(mu,上声)骊(li,阳平)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

只见到马的雌雄黑黄而见不到其能驰骋千里的特质,比喻只看到事物的外表而看不到其本质,典出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

心即理也。天下又有心外之事、心外之理乎?

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功夫;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若会得时,只说一个知,已自有行在;只说一个行,已自有知在。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,只为世间有一种人,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,全不解思惟省察,也只是个冥行妄作,所以必说个知,方才行得是;又有一种人,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,全不肯着实躬行,也只是个揣摸影响,所以必说一个行,方才知得真。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,若见得这个意时,即一言而足。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,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,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,待知得真了,方去做行的工夫,故遂终身不行,亦遂终身不知。此不是小病痛,其来已非一日矣。某今说个知行合一,正是对病的药,又不是某凿空杜撰,知行本体原是如此。今若知得宗旨时,即说两个亦不妨,亦只是一个;若不会宗旨,便说一个,亦济得甚事?只是闲说话。

“尽心、知性、知天”,是“生知安行”事;“存心、养性、事天”,是“学知利行”事;“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”,是“困知勉行”事

性是心之体,天是性之原。尽心即是尽性。惟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,知天地之化育[八]。存心者,心有未尽也。‘知天’,如知州、知县之知,是自己分上事,已与天为一;‘事天’,如子之事父、臣之事君,须是恭敬奉承,然后能无失,尚与天为二。此便是圣、贤之别。至于夭寿不贰其心,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,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,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。只去修身以俟命,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,我亦不必以此动心。‘事天’虽与天为二,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;‘俟命’便是未曾见面,在此等候相似,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,有个困勉的意在。

性是心的本体,天是性的来源。尽心就是尽性。只有天下最真诚的人,才可以穷尽自己的本性,才可以知道天地的化育。存心的人,其心还有所未尽。‘知天’,犹如知州、知县之知,是自己分内的事情,已经与天合而为一;‘事天’,犹如儿子侍奉父母、臣下服侍君王,必须恭敬奉承,然后才能没有过失,可见尚且与天分而为二。这就是圣人、贤者的区别。至于夭寿不贰其心,乃是教导学者要一心为善,不能因为穷通夭寿的缘故,就把为善的心改变了。只应该去修身来等待天命,知道穷通寿夭都有个天命在,我也不应当因此而动心。‘事天’虽然与天分而为二,但已经见得有个天在面前;‘俟命’便是还未曾见面,与在此等候别人相似,这就是初学立心的开始,有个困知勉行的含意在里面。

问:“静时亦觉意思好,才遇事便不同,如何?”

先生曰:“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己工夫也。如此,临事便要倾倒。人须在事上磨,方立得住,方能‘静亦定、动亦定’。”

持志如心痛。一心在痛上,岂有工夫说闲话、管闲事?

立志用功,如种树然。方其根芽,犹未有干;及其有干,尚未有枝;枝而后叶,叶而后花实。初种根时,只管栽培灌溉,勿作枝想,勿作叶想,勿作花想,勿作实想。悬想何益?但不忘栽培之功,怕没有枝叶花实?

澄曰:“好色、好利、好名等心,固是私欲。如闲思杂虑,如何亦谓之私欲?”

先生曰:“毕竟从好色、好利、好名等根上起,自寻其根便见。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,何也?以汝元无是心也。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,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,都消灭了,光光只是心之本体,看有甚闲思虑?此便是‘寂然不动’,便是‘未发之中’,便是‘廓然大公’,自然‘感而遂通’,自然‘发而中节’,自然‘物来顺应’。

曰:“何者为天理?”

曰:“去得人欲,便识天理。”

曰:“天理何以谓之中?”

曰:“无所偏倚。”

曰:“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?”

曰:“如明镜然,全体莹彻,略无纤尘染着。”

曰:“天地生意,花草一般,何曾有善恶之分?子欲观花,则以花为善、以草为恶;如欲用草时,复以草为善矣。此等善恶,皆由汝心好恶所生,故知是错。”

曰:“然则无善无恶乎?”

曰:“无善无恶者,理之静;有善有恶者,气之动。不动于气,即无善无恶,是谓至善。

崇一问:“寻常意思多忙,有事固忙,无事亦忙,何也?”

先生曰:“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。然有个主宰,故不先不后,不急不缓;虽千变万化,而主宰常定。人得此而生。若主宰定时,与天运一般不息,虽酬酢(zuo,去声)万变,常是从容自在,所谓‘天君泰然,百体从令’。若无主宰,便只是这气奔放,如何不忙?”

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,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,知行工夫本不可离。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,失却知行本体,故有合一并进之说。

先生曰:“子思性、道、教,皆从本原上说。天命于人,则命便谓之性;率性而行,则性便谓之道;修道而学,则道便谓之教。率性是诚者事,所谓‘自诚明谓之性’也;修道是诚之者事,所谓‘自明诚谓之教’也。圣人率性而行,即是道;圣人以下,未能率性于道,未免有过不及,故须修道。修道,则贤知者不得而过,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,都要循着这个道,则道便是个教。此‘教’字与‘天道至教’、‘风雨霜露,无非教也’之‘教’同;‘修道’字与‘修道以仁’同。人能修道,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,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。下面‘戒慎恐惧’便是修道的工夫,‘中和’便是复其性之本体,如《易》所谓‘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’,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。”

萧惠问“死生之道”。

先生曰:“知昼夜,即知死生。”

问昼夜之道。

曰:“知昼则知夜。”

曰:“昼亦有所不知乎?”

先生曰:“汝能知昼!懵懵而兴、蠢蠢而食,‘行不著、习不察’,终日昏昏,只是梦昼。惟‘息有养、瞬有存’,此心惺惺明明,天理无一息间断,才是能知昼。这便是天德,便是‘通乎昼夜之道而知’,更有甚么死生?”

萧惠好仙、释,先生警之曰:“吾亦自幼笃志二氏,自谓既有所得,谓儒者为不足学。其后居夷三载,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,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。大抵二氏之学,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。汝今所学,乃其土苴,辄自信自好若此,真鸱鸮窃腐鼠耳。”

惠请问二氏之妙。先生曰:“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,汝却不问我悟的,只问我悔的。”

惠惭谢,请问圣人之学。先生曰:“汝今只是了人事问。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。”

惠再三请。先生曰:“已与汝一句道尽,汝尚自不会。”

尽心、知性、知天者,生知安行,圣人之事也;存心、养性、事天者,学知利行,贤人之事也;殀寿不贰、修身以俟者,困知勉行,学者之事也。岂可专以尽心知性为知、存心养性为行乎?

《中庸》云“惟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”,又云“知天地之化育”、“质诸鬼神而无疑,知天也”,此惟圣人而后能然。故曰此生知安行,圣人之事也。

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,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。吾心之良知,即所谓“天理”也。致吾心良知之“天理”于事事物物,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。致吾心之良知者,致知也;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,格物也。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。

“道之大端易于明白”,此语诚然。顾后之学者,忽其易于明白者而弗由,而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,此其所以“道在迩而求诸远,事在易而求诸难”也。孟子云:“夫道,若大路然,岂难知哉?人病不由耳。”良知良能,愚夫愚妇与圣人同。但惟圣人能致其良知,而愚夫愚妇不能致,此圣愚之所由分也。节目时变,圣人夫岂不知?但不专以此为学。而其所谓学者,正惟致其良知,以精察此心之天理,而与后世之学不同耳。

夫“拔本塞源”之论不明于天下,则天下之学圣人者,将日繁日难,斯人沦于禽兽夷狄,而犹自以为圣人之学。吾之说虽或暂明于一时,终将冻解于西而冰坚于东、雾释于前而云滃(weng,上声)于后,呶呶(nao,阳平)焉危困以死,而卒无救于天下之分毫也已。夫圣人之心,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其视天下之人,无外内远近,凡有血气,皆其昆弟赤子之亲,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,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。天下之人心,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,特其间于有我之私、隔于物欲之蔽,大者以小,通者以塞,人各有心,至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雠者。圣人有忧之,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,使之皆有以克其私、去其蔽,以复其心体之同然。其教之大端,则尧、舜、禹之相授受,所谓“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;而其节目,则舜之命契,所谓“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长幼有序,朋友有信”五者而已。

盖其心学纯明,而有以全其万物一体之仁,故其精神流贯,志气通达,而无有乎人己之分、物我之间。譬之一人之身,目视、耳听、手持、足行,以济一身之用。目不耻其无聪,而耳之所涉,目必营焉;足不耻其无执,而手之所探,足必前焉。盖其元气充周,血脉条畅,是以痒疴(ke,阴平)呼吸,感触神应,有不言而喻之妙。此圣人之学所以至易至简、易知易从、学易能而才易成者,正以大端惟在复心体之同然,而知识技能非所与论也。

盖至于今,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,几千年矣。相矜以知、相轧以势、相争以利、相高以技能、相取以声誉。其出而仕也,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,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,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,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。故不能其事,则不得以兼其官;不通其说,则不可以要其誉。记诵之广,适以长其敖也;知识之多,适以行其恶也;闻见之博,适以肆其辨也;辞章之富,适以饰其伪也。是以皋、夔、稷、契所不能兼之事,而今之初学小生皆欲通其说、究其术。其称名借号,未尝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务;而其诚心实意之所在,以为不如是则无以济其私而满其欲也。呜呼,以若是之积染,以若是之心志,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,宜其闻吾圣人之教,而视之以为赘疣枘凿;则其以良知为未足,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,亦其势有所必至矣!

圣人气象何由认得?自己良知原与圣人一般,若体认得自己良知明白,即圣人气象不在圣人而在我矣。

以言语谤人,其谤浅;若自己不能身体实践,而徒入耳出口,呶(nao,阳平)呶度日,是以身谤也,其谤深矣。凡今天下之论议我者,苟能取以为善,皆是砥砺切磋我也,则在我无非警惕修省进德之地矣。昔人谓“攻吾之短者是吾师”,师又可恶乎?

是有意于求宁静,是以愈不宁静耳。夫妄心则动也,照心非动也。恒照则恒动恒静,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。照心固照也,妄心亦照也,“其为物不贰,则其生物不息”,有刻暂停则息矣,非“至诚无息”之学矣。

师曰:“原静所问,只是知解上转,不得已与之逐节分疏。若信得良知,只在良知上用功,虽千经万典,无不吻合;异端曲学,一勘尽破矣,何必如此节节分解?佛家有‘扑人逐块’之喻,见块扑人,则得人矣;见块逐块,于块奚得哉?”

所云“鼓舞支持,毕事则困惫已甚”,又云“迫于事势,困于精力”,皆是把作两事做了,所以有此。凡学问之功,一则诚,二则伪。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诚一真切之故。《大学》言“诚其意者,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慊”,曾见有恶恶臭、好好色而须鼓舞支持者乎?曾见毕事则困惫已甚者乎?曾有迫于事势、困于精力者乎?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从来矣。

来书又有云:“人情机诈百出,御之以不疑,往往为所欺;觉则自入于逆、億。夫逆诈,即诈也;億不信,即非信也;为人欺,又非觉也。不逆、不億而常先觉,其惟良知莹彻乎?然而出入毫忽之间,背觉合诈者多矣。”

“不逆不億而先觉”,此孔子因当时人专以逆诈、億不信为心,而自陷于诈与不信,又有不逆、不億者,然不知致良知之功,而往往又为人所欺诈,故有是言,非教人以是存心而专欲先觉人之诈与不信也。以是存心,即是后世猜忌险薄者之事;而只此一念,已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。不逆、不億而为人所欺者,尚亦不失为善,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觉者之尤为贤耳。崇一谓“其惟良知莹彻”者,盖已得其旨矣。然亦颖悟所及,恐未实际也。盖良知之在人心,亘万古、塞宇宙而无不同。不虑而知,“恒易以知险”;不学而能,“恒简以知阻”。“先天而天不违,天且不违,而况于人乎?况于鬼神乎?”

恒久平易而能知道艰险之所在、恒久简约而能知道困阻之所在

是故不欺则良知无所伪而诚,诚则明矣;自信则良知无所惑而明,明则诚矣。明、诚相生,是故良知常觉、常照。常觉、常照,则如明镜之悬,而物之来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。何者?不欺而诚,则无所容其欺,苟有欺焉而觉矣;自信而明,则无所容其不信,苟不信焉而觉矣。是谓易以知险、简以知阻,子思所谓“至诚如神”、“可以前知”者也。

故“格物”者,格其心之物也,格其意之物也,格其知之物也;“正心”者,正其物之心也;“诚意”者,诚其物之意也;“致知”者,致其物之知也。此岂有内外彼此之分哉?理一而已,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则谓之“性”,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则谓之“心”,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“意”,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则谓之“知”,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“物”。故就物而言谓之“格”,就知而言谓之“致”,就意而言谓之“诚”,就心而言谓之“正”。正者,正此也;诚者,诚此也;致者,致此也;格者,格此也,皆所谓穷理以尽性也。天下无性外之理,无性外之物。学之不明,皆由世之儒者认理为外、认物为外,而不知义外之说孟子盖尝辟之,乃至袭陷其内而不觉,岂非亦有似是而难明者欤?不可以不察也!

后世良知之学不明,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轧,是以人各有心,而偏琐僻陋之见、狡伪阴邪之术,至于不可胜说。外假仁义之名,而内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实,诡辞以阿俗,矫行以干誉;掩人之善而袭以为己长,讦(jie,阳平)人之私而窃以为己直;忿以相胜而犹谓之徇义,险以相倾而犹谓之疾恶;妒贤忌能而犹自以为公是非,恣情纵欲而犹自以为同好恶。相陵相贼,自其一家骨肉之亲,已不能无尔我胜负之意、彼此藩篱之形,而况于天下之大、民物之众,又何能一体而视之?则无怪于纷纷籍籍而祸乱相寻于无穷矣。

仆之不肖,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?顾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,是以彷徨四顾,将求其有助于我者,相与讲去其病耳。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扶持匡翼,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,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,以相安相养,去其自私自利之蔽,一洗谗妒胜忿之习,以济于大同,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,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,岂不快哉?嗟乎!今诚欲求豪杰同志之士于天下,非如吾文蔚者而谁望之乎?如吾文蔚之才与志,诚足以援天下之溺者,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无假于外求矣,循是而充,若决河注海,孰得而御哉?文蔚所谓“一人信之不为少”,其又能逊以委之何人乎?

会稽素号山水之区,深林长谷,信步皆是;寒暑晦明,无时不宜。安居饱食,尘嚣无扰,良朋四集,道义日新,优哉游哉,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?孔子云:“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学而上达。”仆与二三同志,方将请事斯语,奚暇外慕?独其切肤之痛,乃有未能恝然者,辄复云云尔。咳疾暑毒,书札绝懒。盛使远来,迟留经月,临岐执笔,又不觉累纸,盖于相知之深,虽已缕缕至此,殊觉有所未能尽也。

譬之驱车,既已由于康庄大道之中,或时横斜迂曲者,乃马性未调、衔勒不齐之故,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,决不赚入傍蹊曲径矣。

区区因与说,我此间讲学,却只说个“必有事焉”,不说“勿忘勿助”。“必有事焉”者,只是时时去“集义”。若时时去用“必有事”的工夫,而或有时间断,此便是“忘”了,即须“勿忘”;时时去用“必有事”的工夫,而或有时欲速求效,此便是“助”了,即须“勿助”,其工夫全在“必有事焉”上用。“勿忘勿助”,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。若是工夫原不间断,即不须更说“勿忘”;原不欲速求效,即不须更说“勿助”,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!何等洒脱自在!今却不去“必有事”上用工,而乃悬空守着一个“勿忘勿助”,此正如烧锅煮饭,锅内不曾渍水下米,而乃专去添柴放火,不知毕竟煮出个甚么物来!吾恐火候未及调停而锅已先破裂矣。近日一种专在“勿忘勿助”上用工者,其病正是如此。终日悬空去做个“勿忘”,又悬空去做个“勿助”,漭漭荡荡,全无实落下手处,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,学成一个痴騃(si,去声)汉,才遇些子事来,即便牵滞纷扰,不复能经纶宰制。此皆有志之士,而乃使之劳苦缠缚,担阁一生,皆由学术误人之故,甚可悯矣!

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

盖尽心、知性、知天者,不必说存心、养性、事天,不必说殀(yao,阴平)寿不贰、修身以俟,而存心、养性与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;存心、养性、事天者,虽未到得尽心、知天的地位,然已是在那里做个求到尽心、知天的工夫,更不必说殀寿不贰、修身以俟,而殀寿不贰、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。譬之行路,尽心、知天者,如年力壮健之人,既能奔走往来于数千百里之间者也;存心、事天者,如童稚之年,使之学习步趋于庭除之间者也;殀寿不贰、修身以俟者,如襁抱之孩,方使之扶墙傍壁,而渐学起立移步者也。既已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,则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,而步趋于庭除之间自无弗能矣;既已能步趋于庭除之间,则不必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,而起立移步自无弗能矣。然学起立移步,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;学步趋庭除,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,固非有二事,但其工夫之难易则相去悬绝矣。心也、性也、天也,一也,故及其知之、成功则一。

凡授书,不在徒多,但贵精熟。量其资禀,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,常使精神力量有余,则无厌苦之患,而有自得之美。讽诵之际,务令专心一志,口诵心惟,字字句句紬(chou,阴平)绎反复,抑扬其音节,宽虚其心意,久则义理浃洽、聪明日开矣。

先生曰:“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,身也,非心安能视、听、言、动?心欲视、听、言、动,无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亦不能。故无心则无身,无身则无心。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,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,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,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,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,只是一件。意未有悬空的,必着事物,故欲诚意,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,去其人欲而归于天理,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。此便是诚意的功夫。”

又问:“静坐用功,颇觉此心收敛。遇事又断了,旋起个念头,去事上省察;事过又寻旧功,还觉有内外,打不作一片。”

先生曰:“此‘格物’之说未透。心何尝有内外?即如惟濬今在此讲论,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?这听讲说时专敬,即是那静坐时心,功夫一贯,何须更起念头?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。若只好静,遇事便乱,终无长进,那静时功夫,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。

问知行合一。先生曰:“此须识我立言宗旨。今人学问,只因知行分作两件,故有一念发动,虽是不善,然却未曾行,便不去禁止。我今说个知行合一,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,便即是行了;发动处有不善,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。须要彻根彻底,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。此是我立言宗旨。”

问“有所忿懥(zhi,去声)”一条。先生曰:“‘忿懥’几件,人心怎能无得?只是不可‘有[所]’耳。凡人忿懥,着了一分意思,便怒得过当,非‘廓然大公’之体了。故有所忿懥,便不得其正也。如今于凡忿懥等件,只是个‘物来顺应’,不要着一分意思,便心体‘廓然大公’,得其本体之正了。且如出外见人相斗,其不是的,我心亦怒。然虽怒,却此心廓然,不曾动些子气。如今怒人,亦得如此,方才是正。”

黄勉叔问:“心无恶念时,此心空空荡荡的,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?”

先生曰:“既去恶念,便是善念,便复心之本体矣。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,云去,光已复矣。若恶念既去,又要存个善念,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。

问:“近来用功,亦颇觉妄念不生,但腔子里黑窣窣的,不知如何打得光明?”

先生曰:“初下手用功,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?譬如奔流浊水,才贮在缸里,初然虽定,也只是昏浊的;须俟澄定既久,自然渣滓尽去,复得清来。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;良知存久,黑窣窣自能光明矣。今便要责效,却是助长,不成功夫。”

先生曰:“吾教人致良知、在格物上用功,却是有根本的学问,日长进一日,愈久愈觉精明。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,却是无根本的学问,方其壮时,虽暂能外面修饰,不见有过;老则精神衰迈,终须放倒。譬如无根之树,移栽水边,虽暂时鲜好,终久要憔悴。”

又曰:“诸君功夫,最不可助长。上智绝少,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。一起一伏、一进一退,自是功夫节次。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,今却不济,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,这便是助长,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。此非小过。譬如行路的人,遭一蹶跌,起来便走,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。诸君只要常常怀个‘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’之心,依此良知,忍耐做去,不管人非笑,不管人毁谤,不管人荣辱,任他功夫有进有退,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,久久自然有得力处,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。”又曰:“人若着实用功,随人毁谤,随人欺慢,处处得益,处处是进德之资;若不用功,只是魔也,终被累倒。”

问:“《易》,朱子主卜筮,程《传》主理,何如?”

先生曰:“卜筮是理,理亦是卜筮。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筮者乎?只为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,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。不知今之师友问答,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、笃行之类,皆是卜筮。卜筮者,不过求决狐疑、神明吾心而已。《易》是问诸天。人有疑,自信不及,故以《易》问天,谓人心尚有所涉,惟天不容伪耳。

问道心、人心。先生曰:“‘率性之谓道’,便是道心;但着些人的意思在,便是人心。道心本是无声无臭,故曰‘微’;依着人心行去,便有许多不安稳处,故曰‘惟危’。”

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。先生曰:“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,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;汝若不厌外物,复于静处涵养,却好。”

问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”。

先生曰:“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。”

又问:“人睡熟时,良知亦不知了。”

曰:“不知,何以一叫便应?”

曰:“良知常知,如何有睡熟时?”

曰:“向晦宴息,此亦造化常理。夜来天地混沌、形色俱泯,人亦耳目无所睹闻,众窍俱翕,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;天地既开、庶物露生,人亦耳目有所睹闻,众窍俱辟,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。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,故‘上下与天地同流’。今人不会宴息,夜来不是昏睡,即是妄思魇寐。”

曰:“睡时功夫如何用?”

先生曰:“知昼即知夜矣。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,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,有梦即先兆。”

或问:“释氏亦务养心,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,何也?”

先生曰:“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,只顺其天则自然,就是功夫。释氏却要尽绝事物,把心看做幻相,渐入虚寂去了,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,所以不可治天下。”

先生游南镇。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:“天下无心外之物。如此花树,在深山中自开自落,于我心亦何相关?”

先生曰:“你未看此花时,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;你来看此花时,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,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。

问“夭寿不贰”。先生曰:“学问功夫,于一切声利、嗜好俱能脱落殆尽,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,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。人于生死念头,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,故不易去;若于此处见得破、透得过,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,方是尽性至命之学。”

一友问功夫不切。先生曰:“学问功夫,我已曾一句道尽,如何今日转说转远,都不着根?”

对曰:“致良知盖闻教矣,然亦须讲明。” 先生曰:“既知致良知,又何可讲明?良知本是明白,实落用功便是;不肯用功,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。”

曰:“正求讲明致之之功。”

先生曰:“此亦须你自家求,我亦无别法可道。昔有禅师,人来问法,只把麈(zhu,上声)尾提起。一日,其徒将其麈尾藏过,试他如何设法。禅师寻麈尾不见,又只空手提起。我这个良知,就是设法的麈尾。舍了这个,有何可提得?”

少间,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。先生旁顾曰:“我麈尾安在?”一时在坐者皆跃然。

麈尾,即拂尘

问:“知譬日,欲譬云,云虽能蔽日,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,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?”

先生曰:“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,谓之七情。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,但要认得良知明白。比如日光,亦不可指着方所,一隙通明,皆是日光所在。虽云雾四塞,太虚中色象可辨,亦是日光不灭处,不可以云能蔽日,教天不要生云。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,皆是良知之用,不可分别善恶。但不可有所着,七情有着,俱谓之欲,俱为良知之蔽。然才有着时,良知亦自会觉,觉即蔽去,复其体矣。此处能勘得破,方是简易透彻功夫。”

问:“‘乐是心之本体’,不知遇大故,于哀哭时,此乐还在否?”

先生曰:“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,不哭便不乐矣;虽哭,此心安处即是乐也,本体未尝有动。”

或问未发已发。

先生曰:“只缘后儒将未发已发分说了,只得劈头说个无未发已发,使人自思得之。若说有个已发未发,听者依旧落在后儒见解。若真见得无未发已发,说个有未发已发,原不妨,原有个未发已发在。”

问曰:“未发未尝不和,已发未尝不中。譬如钟声,未扣不可谓无,既扣不可谓有,毕竟有个扣与不扣,何如?”

先生曰:“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,既扣时也只是寂天寞地。”

人一日间,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,只是人不见耳。夜气清明时,无视无听,无思无作,淡然平怀,就是羲皇世界;平旦时,神清气朗,雍雍穆穆,就是尧、舜世界;日中以前,礼仪交会,气象秩然,就是三代世界;日中以后,神气渐昏,往来杂扰,就是春秋、战国世界;渐渐昏夜,万物寝息,景象寂寥,就是人消物尽世界。学者信得良知过,不为气所乱,便常做个羲皇已上人。

薛尚谦、邹谦之、马子莘、王汝止侍坐。因叹先生自征宁藩已来,天下谤议益众。请各言其故。有言先生功业势位日隆,天下忌之者日众;有言先生之学日明,故为宋儒争是非者亦日博;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,同志信从者日众,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。

先生曰:“诸君之言,信皆有之。但吾一段自知处,诸君俱未道及耳。”

诸友请问。先生曰:“我在南都已前,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。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,信手行去,更不着些覆藏。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,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。

尚谦出曰:“信得此过,方是圣人的真血脉。”

洪与黄正之、张叔谦、汝中丙戌会试归,为先生道:“途中讲学,有信有不信。”

先生曰:“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,人见圣人来,都怕走了,如何讲得行!须做得个愚夫愚妇,方可与人讲学。”

洪又言:“今日要见人品高下最易。”

先生曰:“何以见之?”

对曰:“先生譬如泰山在前,有不知仰者,须是无目人。”

先生曰:“泰山不如平地大,平地有何可见?

先生一言翦(jian,上声)裁,剖破终年为外好高之病,在座者莫不悚惧。

癸未春,邹谦之来越问学,居数日,先生送别于浮峰。

是夕,与希渊诸友移舟宿延寿寺,秉烛夜坐。先生慨怅不已,曰:“江涛烟柳,故人倏在百里外矣!

无善无恶是心之体,有善有恶是意之动,知善知恶是良知,为善去恶是格物。

先生初归越时,朋友踪迹尚寥落,既后四方来游者日进。癸未年已后,环先生而居者比屋,如天妃、光相诸刹,每当一室,常合食者数十人,夜无卧处,更相就席,歌声彻昏旦。南镇、禹穴、阳明洞诸山远近寺刹,徙足所到,无非同志游寓所在。先生每临讲座,前后左右环坐而听者,常不下数百人。送往迎来,月无虚日,至有在侍更岁,不能遍记其姓名者。每临别,先生常叹曰:“君等虽别,不出在天地间,苟同此志,吾亦可以忘形似矣。”诸生每听讲,出门未尝不跳跃称快。尝闻之同门先辈曰:“南都以前,朋友从游者虽众,未有如在越之盛者。”此虽讲学日久,孚信渐博,要亦先生之学日进,感召之机申变无方,亦自有不同也。

先生曰:“众人只说‘格物’要依晦翁,何曾把他的说去用!我着实曾用来。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,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?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。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,竭其心思,至于三日,便致劳神成疾。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,某因自去穷格,早夜不得其理,到七日,亦以劳思致疾。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,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。及在夷中三年,颇见得此意思,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。其格物之功,只在身心上做,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,便自有担当了。这里意思,却要说与诸公知道。”

问:“声色、货利,恐良知亦不能无。”

先生曰:“固然。但初学用功,却须扫除荡涤,勿使留积,则适然来遇,始不为累,自然顺而应之。良知只在声色、货利上用工,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,毫发无蔽,则声色、货利之交,无非天则流行矣。”

一友举“佛家以手指显出,问曰:‘众曾见否?’众曰:‘见之。’复以手指入袖,问曰:‘众还见否?’众曰:‘不见。’佛说还未见性。此义未明。”

先生曰:“手指有见、有不见,尔之见性常在。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驰骛,不在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。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,戒慎恐惧是致良知的工夫。学者时时刻刻常睹其所不睹、常闻其所不闻,工夫方有个实落处。久久成熟后,则不须着力、不待防检,而真性自不息矣,岂以在外者之闻见为累哉?

问:“先儒谓‘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,同一活泼泼地’。”

先生曰:“亦是。天地间活泼泼地,无非此理,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;致良知便是‘必有事’的工夫。此理非惟不可离,实亦不得而离也。无往而非道,无往而非工夫。”

先生尝语学者曰:“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,就如眼着不得些子尘沙。些子能得几多?满眼便昏天黑地了。”又曰:“这一念不但是私念,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些子,如眼中放些金玉屑,眼亦开不得了。”

问:“人心与物同体,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,所以谓之同体;若于人便异体了,禽兽、草木益远矣,而何谓之同体?”

先生曰:“你只在感应之几上看,岂但禽兽、草木,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,鬼神也与我同体的。”

请问。

先生曰:“你看这个天地中间,甚么是天地的心?”

对曰:“尝闻人是天地的心。”

曰:“人又甚么教做心?”

对曰:“只是一个灵明。”

“可知充天塞地中间,只有这个灵明。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。我的灵明,便是天地、鬼神的主宰。天没有我的灵明,谁去仰他高?地没有我的灵明,谁去俯他深?鬼神没有我的灵明,谁去辩他吉凶、灾祥?天地、鬼神、万物离却我的灵明,便没有天地、鬼神、万物了;我的灵明离却天地、鬼神、万物,亦没有我的灵明。如此,便是一气流通的,如何与他间隔得?

又问:“天地、鬼神、万物,千古见在,何没了我的灵明,便俱无了?”

曰:“今看死的人,他这些精灵游散了,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?

《中庸》

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

百世之后,圣人复起,也不会对这种学说表示疑惑
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素富贵,行乎富贵;素贫贱,行乎贫贱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难,行乎患难,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

素,现在。夷狄,古代泛称我国东方各族为夷,北方各族为狄。后多用夷狄来泛称异族人

君子只是在其现在的位置上做其应该做的事,而没有慕外之心。现在身处富贵,就做身处富贵时应做的事;现在身处贫贱,就做身处贫贱时应做的事;现在身处异族,就做身处异族时应做的事;现在身处患难,就做身处患难时应做的事,因此君子无往而不自得。

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

喜怒哀乐还没有显现出来,就称之为中;已经显现出来而又都符合节度,就称之为和。

然三子之才,各卓然成章,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,故夫子亦皆许之。

孔门言志: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坐

唯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;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;能尽物之性,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;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与天地参矣

故为政在人,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

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

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。国家将兴,必有祯祥;国家将亡,必有妖孽;见乎蓍(shi,阴平)龟,动乎四体。祸福将至:善,必先知之;不善,必先知之。故至诚如神

故君子语大,天下莫能载焉;语小,天下莫能破焉。

子曰:“舜其大知也与!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扬善,执其两端,用其中于民,其斯以为舜乎!”

或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及其知之,一也;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,及其成功,一也。

生知安行 学知利行 困知勉行

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

不睹不闻 戒慎恐惧

郊社之礼,所以事上帝也;宗庙之礼,所以祀乎其先也。明乎郊社之礼、禘(di,去声)尝之义,治国其如示诸掌乎

《周易》

系辞上传

《易》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

故,事也。《易》虽然既无所思,亦无所为,寂然不动,但是根据阴阳的感应,就能会通天下万事。

神而明之,则存乎其人

要使它神奇而又显明,则取决于作此事的人

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,通乎昼夜之道而知,故神无方而易无体。

文言

遯(dun,去声)世而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。

遯,即遁,隐避

乐天知命

初九曰“潜龙勿用”,何谓也?

子曰:“龙德而隐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;遁世而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;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;确乎其不可拔,潜龙也。

夫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。

合,犹言同。

随卦·象传

泽中有雷,随,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

在天色向晚时入室休息。

系辞下传

其为道也屡迁,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刚柔相易,不可为典要,惟变所适。

六虚,指六爻之位。

《尚书》

大禹谟

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

惟精惟一 允执厥中

尧典

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;九族既睦,平章百姓;百姓昭明,协和万邦,黎民于变时雍

尧能明其大德,用以亲睦九族;九族得以亲睦之后,则去辨明百官;百官得以辨明之后,又去调和天下万邦,天下民众也因此都变得和睦

洪范

无偏无陂(bi,去声),遵王之义;无有作好(hao,去声),遵王之道;无有作恶(wu,去声),遵王之路;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;无党无偏,王道平(pian,阳平)平;无反无侧,王道正直。会其有极,归其有极。

偏,不中;陂(bì),不平。好(hào),偏好;恶(wù),厌恶。

党,阿党、不公。荡荡,广大、广远;平平(pián pián),治理有序。极,中正、中道。

舜典

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。

诗句是表达心志的,歌曲是唱咏诗句的,声调是依据唱咏而选定的,音律则是要和谐声调的。

《大学》

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

大学的原则,在于彰显人的完美德性,在于爱护百姓,在于达到至善的境界

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,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。

懂得止于至善,而后志有定向

《孟子》

告子上

告子曰:“食色,性也。仁,内也,非外也;义,外也,非内也。”

孔子曰:“‘操则存,舍则亡;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。’惟心之谓与?“

孔子说:“操持则能保存,舍弃则会放失;出入没有定时,没人知其居所。”这说的是人心吧?

尽心上

孟子曰: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则知天矣。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”

孟子说:“能充分扩充自己善良的本心,就能懂得人的本性;能懂得人的本性,就能懂得天命。保存自己的本心,涵养自己的本性,就是侍奉上天的方式。不论短命还是长寿,我都没有二心、不生疑心,只是修养身心以等待死亡的到来,就是立命的方式。“

孟子曰:“待文王而后兴者,凡民也;若夫豪杰之士,虽无文王犹兴。”

夫君子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,上下与天地同流,岂曰小补之哉?

尽心下

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

孟子曰:“贤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”

离娄下

周公思兼三王,以施四事。其有不合者,仰而思之,夜以继日;幸而得之,坐以待旦。

周公想要兼学夏商周三代的君王,以施行禹汤文武的事业。其中有不合时势的,则仰头思考,夜以继日;有幸思考明白,则坐等天亮,立刻实施。

文王视民如伤,望道而未之见

周文王追求圣贤之道犹如尚未见到一样,毫不自满

孟子曰:“原泉混混,不舍昼夜,盈科而后进,放乎四海。有本者如是,是之取尔。苟为无本,七八月之间雨集,沟浍(kuai,去声)皆盈;其涸也,可立而待也。”

盈科而进,意为水注满低洼之处而后继续向前奔流。科,坎也。

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,无一朝之患也

公孙丑上

“敢问何谓浩然之气?”

曰:“难言也。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于天地之间。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;无是,馁也。是集义所生者,非义袭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于心,则馁矣。我故曰,告子未尝知义,以其外之也。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。”

《礼记》

祭义

孝子之有深爱者,必有和气;有和气者,必有愉色;有愉色者,必有婉容

对父母有着深深爱意的孝子,一定会有温和的态度;对父母有温和态度的人,一定会有愉悦的神情;对父母有愉悦神情的人,一定会有和顺的容色

曾子曰:“夫孝,置之而塞乎天地,溥(pu,上声)之而横乎四海,施诸后世而无朝夕,推而放诸东海而准,推而放诸西海而准,推而放诸南海而准,推而放诸北海而准。《诗》云‘自西自东,自南自北,无思不服’,此之谓也。”

放之四海而皆准

曲礼上

凡为人子之礼,冬温而夏凊(qing,去声),昏定而晨省

凊(qìnɡ),清凉;冰冷

凡是作为儿女的礼节,冬天要使父母温暖,夏天要使父母清凉;傍晚要为父母铺好枕席,早晨要向父母请安

《论语》

里仁

子曰:“参乎,吾道一以贯之。”

曾子曰:“唯。”

子出,门人问曰:“何谓也?”

曾子曰: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”

子曰:“君子之于天下也,无适也,无莫也,义之与比。

朱熹注云,“适,专主也,《春秋传》曰‘吾谁适从’是也。莫,不肯也。比,从也”。其大意为:孔子说:“君子对于天下的事情,没有一定要做的,也没有绝对不能做的,关键在于所做的要符合道义。”

子罕

颜渊喟然叹曰: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;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。夫子循循然善诱人,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。欲罢不能,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尔,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。”

子曰:“后生可畏,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?四十、五十而无闻焉,斯亦不足畏也已。”

子曰:“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有鄙夫问于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两端而竭焉。”

阳货

子曰:“唯上知与下愚不移。”

学而

曾子曰:“吾日三省吾身: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传不习乎?”

雍也

哀公问:“弟子孰为好学?”

孔子对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迁怒,不贰过。不幸短命死矣!今也则亡,未闻好学者也。”

子曰:“中人以上,可以语上也;中人以下,不可以语上也。”

中人,中等智力水平的人。语上,与他人讲说高深的学问。

宪问

子曰:“不逆诈,不億不信,抑亦先觉者,是贤乎!”

既不逆料别人欺骗自己,又不臆测别人怀疑自己,然而却能预先发觉,这样的人应该是贤者吧!

子张

叔孙武叔毁仲尼。

子贡曰:“无以为也,仲尼不可毁也。他人之贤者,丘陵也,犹可踰(yu,阳平)也;仲尼,日月也,无得而踰焉。人虽欲自绝,其何伤于日月乎?多见其不知量也!”

卫灵公

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。

你的才智足以得到它,但是你的仁德不足以保持他。

《诗经》

大雅·板

昊天曰旦,及尔游衍

经行,佛教徒将为养身体消食滞,来回往返于一定之地,称为经行。

游衍经行:游衍,指纵意游乐

我言维服,勿以为笑。先民有言,询于刍荛(rao,阳平)。

刍荛:割草打柴的人,借指普通百姓

周颂·维天之命

维天之命,於(wu,阴平,叹词)穆不已。於乎不显,文王之德之纯。

大雅·旱麓(lu,去声)

鸢飞戾天,鱼跃于渊。

《庄子》

秋水

惠子相梁,庄子往见之。或谓惠子曰:“庄子来,欲代子相。”于是惠子恐,搜于国中三日三夜。庄子往见之,曰:“南方有鸟,其名为鹓(yuan,阴平)雏,子知之乎?夫鹓雏,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,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,非醴(li,上声)泉不饮。于是鸱(chi,阴平)得腐鼠,鹓雏过之,仰而视之曰:‘吓!’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耶?“

《春秋左传》

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虽久不废,此之谓不朽。

朱熹

《孟子集注》

子夏笃信圣人,曾子反求诸己

子夏,姓卜,名商;曾子,名参,字子舆。均为孔子弟子

《大学或问》

人之一心,湛然虚明,如鉴之空、如衡之平

鉴,明镜;衡,杆秤。

《史记》

孔子世家

孔子在位听讼,文辞有可与人共者,弗独有也。至于为《春秋》,笔则笔,削(xue,阴平)则削,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。

韩愈《送王秀才序》

断港绝河,犹言“断港绝潢(huang,阳平)”

学者必慎其所道,道于杨墨老庄佛之学,而欲之圣人之道,犹航断港绝潢以望之于海也。故求观圣人之道,必自孟子始。

程颐(伊川先生)

《河南程氏遗书》

冲漠无朕,而万象森然已具

当事物还是隐微虚寂、没有征兆的时候,事物之理就已经森然具备。

《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》

故君子之学,莫若廓然而大公、物来而顺应

廓然大公 物来顺应

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

《易传序》

至微者理也,至著者象也。体用一源,显微无间。

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

引崔憬云

潜,隐也。龙下隐地,潜德不彰,是以君子韬光待时,未成其行,故曰勿用。

初九,巨龙尚在潜伏之中,君子暂时不要施展才用,而应该韬光待时。

杜甫《题李尊师松树障子歌》

老夫生平好奇古 对此兴与精灵聚

已知仙客意相亲 更觉良工心独苦

邵雍《观物内篇》

元、会、运、世、年,古人用以纪年之语。

一元为十二会,一会为三十运,一运为十二世,一世为三十年。故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元。

普济《五灯会元》卷十四

瑞州洞山微禅师,上堂:“日暖风和柳眼青,冰消鱼跃浪花生。当锋妙得空王印,半夜昆仑戴雪行。

僧问:“如何是默默相应底事?”

师曰:“哑子吃苦瓜。”

张载《正蒙·有德篇》

言有教,动有法;昼有为,宵有得;息有养,瞬有存。

瞬息皆有存养

元代宗宝改编本《六祖大师法宝坛经·机缘品第七》

心从法华转,非是转法华。

邵雍(宋)《伊川击壤集·追和王常侍登郡楼望山》

四贤当日此盘恒,千百年人尚寻颜。

天下有名难避世,胸中无物漫居山。

事观今古兴亡后,道在君臣进退间。

若蕴奇才必奇用,不然须负一生闲。